北京脱口秀大撤退 -

在北京三里屯的街头，一家脱口秀俱乐部前的店员正举着喇叭高声邀请：“同学，要不要来听段子？”他们的目标群体是刚刚从隔壁密室逃脱场馆走出的顾客。据数据显示，目前大麦网和秀动平台在售的北京地区脱口秀场馆不足十家，而周末的演出场次票务情况依然紧俏，仍有较多余票可供抢购。

北京脱口秀市场近期呈现出明显的增长乏力迹象。尽管该领域曾经历过爆发式扩张，据大麦数据显示，2022年"五一"黄金周期间，脱口秀演出票房同比激增312%，观演人次更是暴涨665%。然而进入2023年"十一"档期，市场格局已发生显著变化，数据显示脱口秀相关演出仅占据总市场的22%，而音乐会、话剧、音乐剧、儿童剧等传统形式则占据主导地位。其中大型演唱会、音乐节演出占比达27%，旅游演艺更是飙升至51%。这半年来，北京的脱口秀从业者面临演出减少、俱乐部暂停运营、频繁报审及临时检查等挑战。部分从业者选择迁徙至上海、杭州或南方三线城市寻求发展机会，也有从业者转向sketch、即兴喜剧等新兴领域。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整体形势严峻，仍有部分创作者选择在北京重启个人专场演出。"house"事件虽成为压垮部分俱乐部的关键因素，但更深层次的挑战在于如何构建人才选拔机制、保持行业活力、优化运营模式以及探索新的商业化路径。对于从业者而言，这段调整期或许正为行业转型提供契机，无论是深耕内容创作、培养新生代演员，还是建立更规范的行业运作体系，都蕴含着发展机遇。

近年来，"逃离北京"的话题再次引发热议，但上海已不再是脱口秀演员的唯一选择。据张宇识透露，过去几年选择前往上海发展的说法逐渐式微，"现在听说上海的情况也不太理想。"作为兼职脱口秀演员，他坦言当前喜剧行业整体面临挑战，促使更多从业者开始重新评估职业发展方向。

曾经的笑果剧场原址现已转型为西餐厅（图源：@鲁舒天1992）。随着脱口秀行业的发展，越来越多的演员开始将目光投向毗邻魔都的杭州。这座城市凭借优越的生态环境和高度集中的商业圈，逐渐成为表演者的新据点。如今，许多优质脱口秀演出都选址在西湖周边，俱乐部无需专门租赁剧场，仅在商场内围出专属场地即可完成表演。演员纪云透露，不仅北京的从业者，上海的脱口秀群体也开始陆续入驻杭州。在脱口秀节目持续影响下，青岛、湛江、佛山、大同、太原等新一线、二线及三线城市同样成为演员们的新机遇之地。纪云本人在"house"事件前后选择离开北京，这一决定经过半年的筹备与考察。他坦言："离京两次，只是入职时间恰好与这个节点重合"。最终目的地是距离北京1300多公里的景德镇，开启了全新的职业征程。

年初便显露文旅升温迹象的景德镇，在今年五一假期迎来了爆发式增长，单日接待游客量突破523万人次，旅游收入达68亿元。暑期周末的客流动辄6万人次，"夏天那阵，单场演出卖出数百张门票都是常态"，纪云坦言。这种蓬勃发展的态势，也促使他选择将事业扎根于此。最初与他接洽的北京导演罗导，曾邀请其担任首家中式脱口秀剧场的编剧。但经过实地考察，纪云发现剧场演员缺乏专业基础。"喜剧剧场的建立需要成熟的脱口秀文化生态，包括专业演员、爱好者和观众群体，而景德镇显然还未达到这个阶段"，他坦言。因此转而尝试即兴喜剧模式，后来剧场逐步转向sketch、小品及短剧创作，最终确立"新喜剧秀"的品牌定位。"尝试过多种形式后，发现'脱口秀'才是吸引观众的核心要素"，纪云表示。尽管剧场名称历经多次调整，从"脱口即兴秀"到"新喜剧秀"，但最终还是回归到脱口秀本体。在他看来，即便景德镇已荣膺"江浙沪后花园"的称号，当前发展的本质仍是围绕游客经济展开，无论是脱口秀还是即兴喜剧，都属于文旅产业的衍生形态。如今，纪云需全身心投入剧本创作、演员培训及日常排练，即便在忙碌间隙与外界交流，也始终对现下生活感到欣慰。

图片来源于@六兽。像纪云一样选择“转型”的人不在少数。2021年秋天，《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上线后，素描喜剧（sketch comedy）、漫才等引进的新型喜剧形式逐渐在国内兴起。特别是以肉食动物走红为起点，国内的漫才组合数量显著增加。“在南方城市，脱口秀演出中邀请漫才组合已成为常态。”纪云表示。不仅国内喜剧人参与其中，2021年4月13日，成立超百年、培养了无数漫才组合与搞笑艺人的日本吉本兴业控股公司宣布，在上海市设立新分公司，以“上海吉本”为支点逐步拓展亚洲市场。今年10月上海国际喜剧节期间，组委会特别策划的“吉本兴业喜剧周”开票两周内售出7成门票。这表明喜剧市场正在经历新一轮变革，而《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也成为了部分脱口秀演员的跳板。例如“单立人喜剧”的六兽，他在节目中创作了《站台》《最后一课》《这个杀手不大冷》等作品，获得总决赛年度喜剧编剧称号，并与徐峥合作电影编剧。然而并非所有脱口秀演员都适合这类转向。有从业者透露，尽管未明文规定，但《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对纯粹脱口秀演员和单一表演形式有所排斥。“必须具备其他类型的表演经验，如漫才或话剧。单靠脱口秀背景的演员难以通过初筛。”张美男指出，当前约有30%脱口秀演员已转型至sketch和漫才领域。他同时提到，北京部分脱口秀演出呈现向“二人转”等风格靠拢的趋势，这种侧重情绪共鸣与直击笑点的表演形式更具市场吸引力。行业“逃离”现象的出现，源于市场容量接近饱和。“从业者数量远超市场需求，整体供需失衡。”张美男分析，他接触过近百名北京脱口秀演员，但仅三四十人能稳定演出，其余多为兼职。“疫情期间，脱口秀曾是少数可依赖的娱乐消费形式。但今年1月到4月，市场极度低迷。”这段时间既是脱口秀消费淡季（高峰期为五一至十一），也是音乐节等演出形式快速分流的时期。尽管多数人仍在坚持演出并尝试新项目，但“house事件”成为压垮市场的最后一根稻草。“事件曝光后，整个脱口秀流量遭遇断崖式下跌。”2021年10月，六兽曾透露北京脱口秀俱乐部数量为全国之最，超过三十家。但据《脱口秀“钱途”不明，142家俱乐部该何去何从？》一文数据，北京脱口秀俱乐部已降至16家，且截至发稿前，秀动、大麦平台仍仅有不到十家俱乐部在售脱口秀门票。这些悄然消失的中小型俱乐部虽不被公众关注，却支撑着大部分脱口秀演员的生计。张美男直言，市场流失率接近50%。这种局面源于多重因素叠加，包括宏观经济影响、线上内容冲击、缺乏新鲜血液注入，以及各俱乐部差异化运营策略。“其实不能说俱乐部消失了，更多是暂停了商业演出。”

AI作图相关话题由娱乐资本论提及，其中开放麦环节旨在发掘新人才，部分俱乐部亦涉足脱口秀培训，但此类活动仅占整体运营的一小部分。目前，以C 、加蜜为代表的北京部分脱口秀俱乐部仍坚持开放麦形式，部分开放麦设有收费项目，价格区间为9.9元至29元，但多数仍为免费模式，同时需向场地方支付场地费用，导致俱乐部难以通过开放麦实现盈利。2023年，多家脱口秀俱乐部因经营压力被迫撤离市场。

纪云指出，以往北京中小型俱乐部常通过租借场地维持运营，但今年若未自建剧场，生存空间已极为有限。租借剧场存在较大不确定性，一方面部分商业场所更倾向与收益更稳定的演出项目合作，将脱口秀排除在优先选项之外；另一方面，受House事件影响，部分具有国企背景的场地已明确表示不再租赁给脱口秀及其他演出活动。

有脱口秀演员坦言，当前北京演出行业竞争激烈，能维持运转的俱乐部寥寥无几。对于留下的俱乐部而言，需面对更严苛的管理要求。2023年9月13日，北京市文化市場综合执法总队组织六家头部脱口秀企业召开座谈，重点推进演出内容规范化监管，标志着脱口秀行业管理将逐步迈向系统化与专业化。

总体来看，演员与演出俱乐部在内容审核方面的管控力度将显著提升。具体政策细则逐步清晰，例如要求演出录像须至少保存一个月，报批文稿需与演员实际表演内容完全一致，开放麦环节同样需提前报批。据悉，会议召开后，部分在十一期间有演出安排的演员已主动重新提交文稿接受审核。某业内人士透露："各俱乐部在认知层面有了显著提升。过去虽有规定禁止演员使用粗俗语言，但因情绪失控仍可能出现违规情况，如今对此类问题的管理已更为严格。"

线上线下同步推进，多渠道协同发展，北京脱口秀行业正处于关键转型阶段。据娱乐资本论观察，若笑果文化成功北上布局，或将为本地市场带来积极影响。张美男分析指出，笑果凭借头部演员阵容形成差异化竞争，其单场演出票价突破200元，而传统俱乐部普遍维持70-100元区间，这种价格分层导致目标受众存在明显差异。值得注意的是，市场调研显示，笑果的入场并未直接挤压其他演出团体的生存空间，反而通过扩大整体市场规模，促使部分观众从抢票行为转向其他俱乐部，同时带动看过笑果演出的观众进一步关注本土喜剧厂牌。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北京乃至全国的脱口秀俱乐部已逐步探索多元化发展路径。随着脱口秀行业呈现明显的个人IP化趋势，俱乐部与演员群体逐渐认识到：在缺乏线上内容支撑的情况下，单纯依赖线下演出难以实现突破性传播。为此，运营B站、电台及播客账号已成为行业常态。由TAKO、黄瓜酱和刘旸主持的《凹凸电波》目前稳居播客榜单前列，而以"劳模"著称的《无聊斋》则累计发布超400期内容，在小宇宙APP实现超23万订阅量。《谐星聊天会》《肥话连篇》《不开玩笑》等节目亦频繁登上播客排行榜。播客正逐步成为脱口秀商业化的新突破口。今年8月，国内首档视频化播客《好好聊聊》正式上线，其内容原型可追溯至刘旸与六兽共同主持的《无聊斋》。

部分俱乐部已通过播客形式实现售票。据业内人士介绍，这类活动仍沿用传统场地与设备，但仅邀请少量观众参与录制过程，相较于常规脱口秀演出，票价普遍降低数十元。以黑龙江蒜瓣喜剧为例，其普通播客票价仅需19.9元，不足即兴喜剧与单口喜剧单场票价的三分之一，甚至比开放麦演出便宜10元。北京脱口秀俱乐部的多元化运营模式同样值得关注，磁场喜剧在南锣鼓巷商圈开设，融合了沉浸式喜剧、话剧、歌舞秀及儿童剧等多种表演形式。张美男透露，暑期档期间儿童剧与儿童魔术最受欢迎，数据显示2023年8月儿童魔术场次较非高峰期增长三倍，票房增幅达五倍。

当前磁场喜剧在大麦网的门票销售情况显示，张美男认为外地观众来京观演时，通常优先考虑德云社或开心麻花等主流喜剧品牌，因此话剧类演出的票房表现相对稳定。相较之下，脱口秀更接近快消品，其购票决策周期较短，多发生在提前下班、饭后休闲等临时场景中。数据显示，脱口秀演出的门票往往在近两日售出，甚至存在演出当天仍能售出40%座位的情况。值得注意的是，这类脱口秀在周末的票房表现尤为亮眼。

面向未来，张美男计划通过小分支拓展磁场喜剧的品类多样性，例如引入漫才、sketch等不同形式，以及《欢乐喜剧人》选手的10至15分钟短剧表演。他强调："希望喜剧演出能够摆脱单一化模式。"这一理念在业界具有代表性，北京爱笑联盟剧场已开设亲子向的沉浸式儿歌戏剧，广州野生空间脱口秀剧场则推出沉浸式互动剧，即将上映的莎士比亚改编作品《嘿！梅林克特》引发关注。西安可乐喜剧则结合魔术元素打造亲子互动节目，售票页面特别标注为"科学实验秀"，三人家庭套票售价168元。

从市场实践来看，当前脱口秀俱乐部正积极探索多线运营模式。北京、广州、西安等地的喜剧场所分别通过亲子戏剧、互动剧、科学实验秀等差异化形式吸引观众，这种多元化尝试在票房表现上初见成效。数据显示，沉浸式互动剧的票务模式在周末呈现出较高的市场接受度，表明喜剧演出可通过丰富内容形式实现更广泛的观众覆盖。

北京脱口秀行业的地域分布是否制约了其发展？在探讨这一艺术形式在北京的影响力边界时，需关注几个现实因素。脱口秀的运营离不开文化积淀、氛围营造以及忠实的爱好者群体，这不仅要求情感层面的圈层认同，更依赖物理空间的集中度。据脱口秀从业者李玉观察，目前北京的演出场地多集中在三里屯、南锣鼓巷、灯市口、美术馆与王府井沿线，而少数俱乐部则尝试布局海淀区、北三环或CBD等周边地带。然而，这些聚集区大多位于二三环乃至二环内部，部分区域本身就是Z世代的消费热点，或与文旅景点形成联动。为了兼顾文化氛围与运营成本，多数俱乐部选择避开商圈核心地段，转而落户如三里屯的石油大厦、世茂广场等次级商业区，形成相对稳定的演出生态。

从三里屯SOHO步行至石油大厦仅需约10分钟，这一地理距离却折射出北京脱口秀行业的现实困境。位于核心商圈的俱乐部群虽汇聚了优质演出资源，但多数地处地铁覆盖不足的区域，对于分布在全市各区的上班族而言，通勤压力成为阻碍消费的重要因素。据李玉向娱乐资本论透露，她从东五环前往三里屯及南逻鼓巷需约60分钟，而海淀居民的路程则长达90分钟。"周中大家都加班，根本腾不出时间看演出。"她无奈地表示。尽管单张演出票价格与花西子同级的消费门槛看似不高，但叠加的交通与时间成本却显著削弱了观众的参与意愿。要提升市场影响力，脱口秀行业亟需突破地域局限。对此，张美男认为北上广三地观众规模差异实为消费习惯所致。"上海的沉浸式演出体量是北京的三倍，这更多体现的是都市人群对即时快乐的追求。"他指出。值得留意的是，《脱口秀大会》爆发式增长的这几年，行业经历了快速扩张阶段，导致从业者对运营规范的认知体系尚未完善。从今年起，北京俱乐部的运营重心开始从流量获取转向内容深耕。"内容质量已成为塑造俱乐部差异化的核心要素。"张美男如是说。